如莺粉白面颊上五个鲜红指印。
安庆林道:“住嘴!你懂甚么?你母亲染得是不治之症!不但镇北王拿不出药来,连朝廷太医院太医亦无法!便是我守在您母亲身边,又能如何?你母亲能跟我平平安安来京城吗?我对你母亲的心意天地可鉴!”
她想到十三年来,她与母亲相依为命,母亲如何教导她,如何开解她,时而揶揄她,从不斥责她,亦不溺爱她。
公府西厢那一梦,竟是她见她的最后一面。她原来真个儿是来同她道别的。
她不禁泪如雨下,道:“您对母亲心意天地可鉴。您有妻有子,女儿俱全。母亲呢,临了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。您没了妻子还有妻子,我没了母亲便再没有母亲了!”
安庆林听不得这些话,将桌上茶杯狠狠摔到地上,怒道:“逆女!你给我住嘴!”
茶杯瓷片四碎,茶水溅湿了她的衣裙,她转身跑出正厅。小郑氏在厅外听到安庆林摔杯与斥责之声,又见安如莺跑出来,知父女俩不和而散,追上如莺道:“莺姐儿!”
安庆林道:“让她走!”
安如芸缩在一旁不敢触霉头,安贤良追了出去。
如莺身段轻盈,一身素色袍子,一顶僧帽,无珠钗环佩作累赘,故而跑得飞快。安贤良虽是个高个少年,但一身痴肥的肉儿拖了脚步,追了半天竟将自家妹妹追丢了。
如莺从自己父亲口中听得这噩耗,再不敢心存侥幸,只恍恍惚惚觉得天地间竟无自己立足之地。这世间没了她,自己便是那无根浮萍、荒野杂草、尘世间的一抹灰,活着再无滋味。那胸腔似要炸裂开地疼,不得排解宣泄。她不信她这般轻易将她抛下。
她一气跑了许久,跑过嘈杂闹市,穿过街衢巷尾,将人群车马喧闹抛之身后。
她实在没了气力,只得停住脚步,一手撑住巷中墙壁,双腿隐隐发抖,泪水似流不完,噼啪坠地。
她正伤心欲绝,忽闻身侧传来一个声音,道:“劳烦小师傅,我想问个道儿?”
如莺忙用袖子草草拭了眼泪,抬起头来看来人。但见一精瘦男子,身着绸衣,头戴巾帽,正微俯下身儿等她回话。见她抬起头来,似是吃了一惊,那目光黏她脸上再移不开。
这般无礼的目光令她顿感不适,她看了一眼巷口,正连着大街,道:“我并不识得这边道儿,您问旁人吧。”说罢,朝巷口行去。
那人几步走到她面前,将她拦住道:“哎!小师傅怎么这么快就走了,我看这边没有旁的人,只你一人,便只好来问你了。小师傅向佛之人,怎好将我一个迷途之人扔在此处。”
如莺见他立在自己身前,便绕开他往前走。那男子张开手将她拦住,如莺换了另一边,他再拦。如此反复几回,他一把将她抱住。
怀中香喷喷、粉嫩嫩一个活色生香的美娇娘,教那男子生了淫心,道:“小师傅,我家也是殷实人家,就你这张脸儿,做甚么尼姑,来给我做小的,包你穿金戴银、吃香喝辣好日子享不尽!”说罢撅着嘴去亲她。
她结结实实、劈头盖脸给了他一个大耳光。
这男子大怒,嘴里骂些不干净的话,抱着她将她压在墙上,凑嘴去亲她。她扯了嗓门大喊救命,那人捂着她嘴。她腿儿乱蹬,拼命摇头,一头青丝散落,一顶素色僧帽被甩了出去,滚落巷口。
祁世骁正散值,骑了马路过春申街。
他眼尖,一下望见街边巷口滚出一顶干净的女僧帽子。他并未放心上,御马前行,不见巷中有人出来拾。等人马经过那巷口,他不由朝那巷中看了一眼,见个男子搂着个女修士正欲行不轨。
那女子挣扎得甚是厉害,他驰马过去,那男子正想扇那女子耳光,他挥鞭相向,一鞭子绞了他的手,他再动弹不得。
那男子手腕吃痛,朝祁世骁看来。
如莺还在乱舞手臂,忽觉那作恶之人歇了手,抬头一看,他手被缚,再侧脸,便见巷口马背上坐着那许久未见之人。
青色公服素银带,墨发高束托乌纱。
她迎着残阳的光儿看他,眼眶一热,泪水又滚落了下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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